116試讀《淡季》——小心,食人族就在你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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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季 OFF SEASON

作者:傑克.凱堔 Jack Ketchum

譯者:郭寶蓮

小異出版 2012年03月02日發行

【試讀心得】

如果將人類文明進程畫成一條數線,那麼《淡季》裡的世界剛好分據數線的兩極,這兩端的世界則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你將見識什麼是「野蠻與文明」、「獸性與人性」、「天堂與地獄」!當早已熟習安全秩序的文明都會人,毫無所覺的闖入野蠻原始的獸性叢林,正為暫時遠離塵囂而欣喜時,卻不知自己早已被嗜食人肉的野人盯上,窗外已佈滿垂涎三尺的虎視眈眈,危機正一步步的逼近一無所知的他們……一場血腥的狩獵遊戲即將開始,很少人能夠全身而退,即使荷槍實彈的警察!

 

雖然試讀說明早已預告這將是一本驚世駭俗,恐怖指數遠遠超過任何已經問世的所有恐怖小說。但是當一本黑漆漆的實體小說呈現在我眼前,我仍然難免感到驚懼,這時才真實感受到我即將進入一個不見天日的黑色恐怖世界。到底我會窺見怎樣的「人類表象底下,有多野蠻原始的世界」?而面臨野蠻原始的追殺捕獵迫害時,人類又將會如何展現「驚人的無限的求生意志」呢?這本《淡季》正以極至的黑挑戰我自以為曾經經歷過的黑色恐怖經驗!

 

當你戒慎恐懼的進入傑克.凱堔為你嚮導的食人族世界,你以為你會看到陣仗龐大的野人部落,可能是嘴唇厚厚,全身赤裸,長相醜陋的非洲黑人!然而傑克.凱堔卻只是牛刀小試的派幾名看似白人的骯髒小鬼先上演一段叢林追獵,當作開胃小菜稍稍滿足你的驚嚇期待。

 

雖說眼前的食人族並非長得虎豹豺狼之貌,但是他們真的是「披著人的樣貌,但卻完全失去人的心智靈魂」。如果不幸落入他們手中,他們一定會將你開膛破肚,剖肝取腦。在你尚未斷氣之前,就已經手腳俐落的劃開你的肚皮,取出你仍然跳動冒氣的心臟,毫不遲疑的大口的咬下它赤裸的纖維組織,滿意的咂嘴出聲。然後再輕鬆的剝下你的頭皮,然後紮緊手腳,穿過烤肉叉吊在篝火上烤炙,等著濃郁的烤肉香氣發出,聽著骨頭在火堆上裂開的劈啪爆裂聲,還有油脂燃燒的滋滋聲,準備享用大餐。而那「大餐」正是優雅美麗,肌膚光滑柔嫩的編輯,不久之前還生龍活虎的享受性愛呢!但是不消片刻,已成了他們的嘴上肉,絲毫也找不出曾經是個活人的跡象!他們對待所有的獵物都是一視同仁,絕無例外!難怪傑克.凱堔警告所有想在叢林或雨林中活動的人,必須有嚮導才能確保安全。

 

但是我仍然懷疑,如果真的碰上「他們」,嚮導真的管用嗎?我從滿篇慘絕人寰的人間煉獄裡,學會我絕不在陌生的地方隨便施捨人類文明的「同情心」,太多的悲劇正因為人類該死的豐沛的「同情心」!它在該死的野蠻世界裡完全不適用,你以為食人族只會耍野蠻,吃人肉而已,其實他們還會利用文明世界法則當「餌」誘你上鈎,然後慢慢戲弄虐殺你,即使是五、六歲的小孩,也都是如此殘暴無人性!戲弄虐殺獵物就是他們享用大餐前的遊戲,千萬別自投羅網!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明知即將有一場慘絕人寰的食人慘劇發生,因此我神經緊繃,好整以暇的準備應戰。但是傑克.凱堔卻精心設計「風雨前的寧靜」,它讓文明歡樂的度假氛圍樂到最高點,相對於即將展開慘烈的生存之戰,形成極大諷刺性的對比。丹恩等人到達卡菈度假小屋前所見的蜿蜒綿亙美麗山丘,美麗的雪松、白樺木,以及肥美鮮嫩的龍蝦大餐,象徵著他們人生的「最後晚餐」,餐廳牆上畫中的骷髏頭,似乎是在預告對比於將來山洞裡殘破凌亂的屍塊、肚腸、腦隨。唉!生命三不五時的提醒你,人生真是無常啊

 

緬因州的旅遊「淡季」來臨,滿坑滿谷的人潮退去,卻提供野人們寬敞的狩獵場域,他們引頸期盼的狩獵「旺季」正式登場!在野人眼中,小屋裡的人們正是一堆豐腴肥美的食物,跟我們眼中的牛排、豬排無異。兩個世界的物種都是為生存而「吃」,到底如何界定「對錯」、「文明與野蠻」呢?

 

當生存目標高於一切時,殺戮是唯一的必要手段。在生存叢林裡,善良、禮讓、秩序、法治是毫無意義的奢侈!「活下來」才是終結目標!此時愛情已經去逃亡人性去隱居只剩下「活下來」的念頭考驗「人性」與「理性」。這場「野蠻遊戲」,獵人的戰利品就是獵物。獵物只能在逃亡過程中想辦法活下來,此時無暇管他愛人、親人?在血腥暴虐的追殺裡我們將會扯下文明的外衣,喚醒沉睡已久的野性,「出賣無罪」!「叛逃有理」!面對殘暴的敵人,為了捍衛生命,只能保持冷靜的頭腦,在適當時機給予迎面痛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殺戮終結殺戮,以殘暴終結殘暴,以驚懼終止所有的驚懼,因為這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戰爭!最後英勇的鬥士尼克與瑪姬為我們找出藏在黑暗深處,我們自以為已經進化了的的獸性,但那是絕對的必要!

 

《淡季》是以全知多角視點來敘述所有人的觀點,透過卡菈、丹恩、蘿拉、尼克、瑪姬等人的視角,呈現臨死前的驚懼,把這場暴力虐殺鉅細靡遺的傳送給讀者。文字的力量有多大,有時是可以勝過畫面的,所以我彷彿也親身經歷了一場殺戮戰場,隨著劇情經歷前所未有的驚恐三溫暖,經歷心臟顫抖狂跳,血液直奔腦門的緊張。我在字裡行間思緒紛飛,隨著被虐者的憤怒而憤怒,他們的驚恐而驚恐,這一切都別無選擇,尤其蘿拉被虐殺的情節最恐怖,折磨的情節似乎永無止境。所以瑪姬在目睹一切血腥暴虐之後,她告訴自己即使被燒成炭渣,她都不讓他們殺了她。最後終於輪到她了,她假裝順服,然後伺機給予施暴者致命的一擊!

 

最遺憾的是警察最後誤殺了英勇的尼克,不過他教會讀者想要在任何災難中存活,絕對不能任由恐懼、痛苦與沮喪肆虐,唯有甩掉所有負面的焦慮,才能在冷靜中找到活路,慌亂只會讓感官變遲鈍,因而失去活命的契機!幸好所有的食人族都被殲滅了,而冷靜救了瑪姬!所有的人性偶而出現的殘忍都可以被原諒,因為「害怕死亡的恐懼讓人變得很不公道」,包括警察在經歷食人族攻擊後所呈現的歇斯底里!

 

傑克.凱堔文筆簡潔精準,他隨時帶領讀者親臨恐怖現場,深陷顫慄凶殘的人間煉獄,步步驚心,時時顫慄,你永遠不知道在黑夜的樹林裡暗藏著什麼危機,儘管食人家族似乎全數被殲滅了,可是你怎麼知道是否還有另一個嗜食人肉的野人家族潛藏在不可知的角落裡窺伺,伺機展開獵殺,敬請天真可笑的文明人不要太自以為是!

世界上的事沒有什麼不可能!

更沒有為什麼不會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非常感謝小異出版所提供前所未有的閱讀經驗,雖然邪惡恐怖至極,但卻也精彩刺激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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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餐就要開始了

《淡季》試讀徵文活動

世界恐怖小說大師獎 2011年得主、暢銷小說《鄰家女孩》作者傑克.凱堔

驚世駭俗的第一本小說(未刪節版)中文版終於問世

我經常被問到,什麼讓你害怕?鬼魂?惡魔?地獄惡鬼?不對,這些都不怎麼嚇我。會嚇我的是。或者有可能是你,端賴你是誰而定。

從很多方面來看,這是一個很嚇人的世界,除非你迷失在叢林或者偏僻的雨林深處,否則多半讓人驚嚇的是我們人類自己。有人以殺戮為樂,有些喜歡燒房子、虐待無辜動物,有些還真的享受戰爭。更甭提對孩童和婦女的殘暴行為。暴力不必然是身體的,漠視輕忽也可以殺人,從長遠來看。

我們當中有些人不算是人類,至少不是我們一般認為的人類。不知怎地,這些人似乎沒發展完全,要不是缺乏憐憫的基因,就是沒有設身處地的能力。這些人不在乎害你傾家蕩產,不會犧牲一夜睡眠來思考他們把你欺凌得陷入徹底絕望,甚至想自殺的狀態。

我不喜歡這些只能算複製人的人類,但他們的數量遠多於你所能想像。我要寫的可以說是這些人的樣貌,去稍微揭穿他們的面具,進入他們微笑和表面姿態底下一顆顆沒靈魂的靈魂──這些人不算是人而且著實驚嚇到我。誰有該死的權利驚嚇你。

在叢林或雨林中,有嚮導才能確保平安。

——傑克.凱堔給寫台灣中文版的序文

【內容介紹】

這一切,為什麼發生在我身上?

九月──淡季──來自紐約的美麗編輯來到「死河鎮」,緬因州的靜謐海邊小鎮。她獨居在山坡上的小屋裡,等待妹妹和朋友來訪。附近,那個嗜吃人肉的野蠻家族潛伏在陰暗的樹林裡,觀察,等待月亮升起,等待夜幕降臨……

不消多久,五個文明世故的年輕人和一個面露疲態的鄉下老警察將會發現,人類的表象底下有多麼野蠻原始……而求生的無限意志又有多驚人。

【作者介紹】

傑克.凱堔 Jack Ketchum

本名為達拉斯.邁爾(Dallas Mayr),曾做過演員、歌手、文學經紀人、木材推銷員,也是位汽水迷;家裡賣花,是戰後嬰兒潮的一員,自認在1956年時,貓王、恐龍和恐怖漫畫救了他。在進入恐怖小說領域之前,凱堔曾寫了一些詩、劇本、兒童故事、短篇小說,也曾在搖滾音樂雜誌及男性雜誌上發表文章。

凱堔的首部長篇小說《淡季》(Off Season,1980年出版),雖引發《村聲週報》(Village Voice)公然撻伐,痛責出版商出版暴力色情小說,卻被許多類型讀者所喜愛,被描述成「終極恐怖小說」,至今仍影響許多文壇新人的寫作風格。《淡季》描寫一群遊客遇到食人族的故事,原先出版的版本曾被出版社刪掉許多辛辣的情節,之後完整版重新推出,讀者紛紛收集,奉為經典。

續篇《後裔》(Offspring,1991年出版)於2009年被搬上大銀幕,在美國的上映時間卻遲遲未定,最後決定直接發行DVD。今年(2009)五月,傑克.凱堔的《鄰家女孩》更在知名八卦網站POPCRUNCH票選中,榮膺史上十大最令人不安小說之首,可見凱堔式的恐怖即使在二十一世紀仍被視為極端的禁忌。

傑克.凱堔的作品一直以來皆為史蒂芬,金所推崇,稱他為恐怖懸疑作家的英雄,類型讀者的標竿。凱堔曾說過,他只寫自己想寫的東西,錢賺到夠用就好,他不會為了想多賺幾個鳥錢去寫;寫作對他而言,就像一種更高階的遊戲,而且除了自慰以外,寫作是一人獨享的最大樂趣。

凱堔寫長篇、也寫短篇小說,作品多次獲得史鐸克獎(Bram Stoker Award),如短篇小說:《盒子》(The Box)、《逝去》(Gone);合集《和平國度》(Peaceable Kingdom);長篇小說《打烊時間》(Closing Time)。被改拍成電影的有:《迷失》(The Lost)、《鄰家女孩》(The Girl Next Door)、《紅》(Red)、《後裔》(Offspring)。作者網站:http://www.jackketchum.net/

【譯者簡介】

郭寶蓮

台大社會學碩士,輔大翻譯研究所肄。專職譯者,近期譯作包括《血色童話》、《夜之屋》系列、《死後四十種生活》、《心願清單》、《重生》、《鯨魚之歌》、《川普的女兒》等。譯稿賜教:hot8miso@hotmail.com

【媒體推薦】

■全美最恐怖的傢伙是誰?是傑克.凱堔,恐怖小說家當中的法外之徒。他驚世駭俗的第一本小說,《淡季》,終於一字未改地問世。……如果你在感恩節讀《淡季》,大概會嚇到聖誕節都睡不著。

──史蒂芬.金

■當我讀到《淡季》,我就知道這位作家與眾不同,他的寫作風格是從原始的驚悚角度來著手,也就是從私人的視野來出發……這是真正的恐怖小說,其展現的恐怖精神綿延醒目,出自肺腑,令人坐立難安。

──恐怖小說家道格拉斯.溫特(Douglas E. Winter)

■《淡季》依舊影響今天的恐怖小說。只有攻於起承轉合,又能揭露真實情感的小說才能讓人讀完後深陷其陰影中,而凱堔顯然兩種工夫兼具。

──《出版人週刊》

■傑克.凱堔是美國當代恐怖小說家中,最頂尖,作品水準最齊致的作家之一。

──恐怖小說家,班特利.里托(Bentley Little)

■就在你以為最恐怖也莫過於此……傑克.凱堔又更進一步驚嚇你。

──美國恐怖雜誌《Fangoria》

■凱堔的文筆緊湊簡潔,字字精準,句句洗鍊。

──網站Cinescape.com

■過去二十年來,傑克.凱堔堪稱我們當代最優秀、最閃亮,最可信賴的作家。

──報導恐怖影藝與圖書領域的週報《Hellnotes》

■歡迎進入傑克.凱堔第一本令人難忘的凶殘小說。

──恐怖小說家道格拉斯.溫特(Douglas E. WInter)

■當代懸疑恐怖小說之洪聲。

──恐怖神祕小說家愛德.戈爾曼(Ed Gorman)

■傑克.凱堔是人類當中的懸疑與恐怖大師。

──《中西部書評》(The Midwest Book Review)

【作者後記─《淡季》的出版歷程】

希望各位喜歡這段緬因州海岸的夜行之旅。

之前我曾提筆寫過幾次關於這本書的出版歷程:一開始蓄勢待發,充滿希望,但後續令人有點失望。我也曾在幾次訪談中詳細論及此事。在此,我打算略過蓄勢待發的起頭,至於失望的後續則簡短提及,並假定這個新版本的多數讀者對這本書的歷史都有基本的認識。所以,我決定直接挑明來指出這件事的核心──這些話在我聽來怎麼那麼像雙關語,難道勞勃.柏洛克(註:Robert Bloch,1917-1994,著名的恐怖驚悚小說家,電影大師希區考克著名的《驚魂記》即改編其同名小說)在房間某處嗎?──核心就是,嗯,好吧,我砸了自己的銀兩下去,而且還不少,所以,有何差別呢?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一字未刪,完完整整的版本又怎麼樣呢?

基本上就像平裝版吧。

但其實不是這樣。對我來說不是。

到目前為止,我鮮少後悔當作家。我只後悔《她醒來》(She Wakes)這本書的最後一段沒寫好,真希望哪天有機會修改。在那段落裡,隨處都有粗糙的句子,偶爾還能見到編輯的疏失。但《淡季》這本可沒這樣。

這本書的問題在於,協商

百齡檀出版社(Ballantine Books)的馬克.傑夫(Marc Jaffe)買下這本書的條件之一就是我願意改寫。我確實願意,我當然願意,這是我的第一本小說,能拿到合約我就很開心了。他們會認為我瘋了嗎?如果我只願意花一分鐘改寫。我們全都曉得這本書的暴力程度無書能及,基本上大眾化小說的市場裡從未出現過像這樣的東西。他們買的只是我的寫作品質。但我知道我必須下手砍幾刀才行。

我只是沒想到他們要我修改那麼多。

我記得那些下午,我跟一位年輕貌美的紙稿編輯對桌而坐,不過我現在忘了她的名字。她對這本書的厭惡之情明明白白,但她人很好,而且盡忠職守。她所任職的出版社買了一本齷齪噁心的小說,而且基於某些荒唐的理由對它賦予高度寄望,而那本小說正是敝人在下這本。她的工作就是要讓這邪惡的爛東西變得有模有樣。她前方的桌面上有一本黃條紋的便條本,上面寫滿對我這本書的建議。每次開完會,建議就更多。

對於某些建議,我會說當然可以改,沒問題。

但對於其他建議,我會搖搖頭,說,辦不到,我怎麼能改那個地方,妳這是要我的命。

她沒想要砍掉這本書的精華,但也不打算只是修修它的指甲。

最後的結果是,除非妳先把我砍頭,否則我不會讓妳動刀。

我是認真的。

有幾次我們甚至一段段、一句句、一字字地角力。

基本上這種角力是友善的,但很令人沮喪。我們兩人的目標一致──做出一本可以一上架就賣出的暢銷書。這樣一來,她在公司裡就能走路有風,而我也能賺進大把銀兩──但對於該如何達成目標,我們的意見卻南轅北轍。我們就像一對起口角的競賽夥伴,兩人同樣想爭取冠軍,但奪冠的方法協調不齊。她想讓這本書更融入主流,而我則他媽的想引領潮流。

就這樣持續了兩個禮拜。

那時我的手稿已經滿滿都是紅色墨水痕跡,而她的筆記本上也滿滿的潦草筆記。

有一天開會結束後我回家,幾星期後我寫出了另一本《淡季》,就是你們剛剛讀完的這一本。至於原來那本,被我扔到垃圾桶裡。

對,對,我曉得,不用你告訴我,我就是混蛋。我無話可說。

接著,我們又回到會議桌上。她跟馬克商量過後,認為這本的內容還是太激烈。他們想要一本會備受矚目的書,但可沒人想反胃嘔吐。

首先,有些食譜要拿掉。

更多協商

當然,在百齡檀出版社的那個版本裡,你聽不到那個懷孕婦女思忖著,人肉香腸吃完後,明天要怎麼料理剩下的無名氏獵物。

你也不會學到如何製作人肉肉乾。

我一直認為,這實在很可惜。這份食譜可是我根據《如何在野外求生存》(How to Survive in the Wilderness)一書裡的資訊改寫的,我猜想,你們一定不知道這種資訊哪天可能派上用場。

同樣地,關於如何利用恐懼讓人肉變嫩的句子,更讓我懷念。我相信這部分的靈感是來自歷史小說家瓦帝斯.費雪(Vardis Fisher)的精彩小說《山居人》(Mountain Man)。我充分借用這本書的內容,況且好萊塢也把《山居人》改編成電影《猛虎過山》(Jeremiah Johnson)。我認為書裡說的是真的,極度的恐懼會讓你的肉變嫩。

他們也反對我把「剃過毛髮,挖出眼睛,對切開來的頭顱」放進水裡煮的點子,建議我用一句話「其他切割下來的肉」帶過即可。唉。

另外,他們不喜歡籠裡的男孩躺在自己的嘔吐物當中。

不受歡迎的嘔吐物。

而蘿拉的舌頭被魚鉤鉤住,被切下來後吃掉的那個畫面他們真的很不喜歡。我再次不同意他們刪除這一段。唉,對這些傢伙來說,這些描述用象徵手法來表現即可。但我就喜歡這個辭彙,讓人煩擾的份子。她已經尖叫過很多次了呀。

他們也不讓瑪姬吐出她咬下的陰莖。我一直沒弄懂他們的理由。

我們所有人都知道,在原始的版本中,甚至把它吞下去欸

這些刪減,我都讓步了。不過,在全書最後五段的幾個簡單句子上,我和編輯的意見嚴重分歧,幾乎釀成不可收拾的後果。經過這麼多年,現在我很高興地說最後是由來刪除那些句子。不過,若你不是第一次閱讀這本書,或許已經在其他地方的字裡行間讀到這些句子。

原始版本裡被刪除的句子包括:尼克這傢伙大概挺得過去。雖然他的胸口有一個大洞,得縫上好幾百針去修補,不過感謝上帝,沒傷及重要器官。還有,尼克意識不清地躺在她的旁邊。「他會沒事吧?」她問。

「他失血過多,不過,對,我想他會沒事。」

「很好。」她說。

另外,當彼德斯在坦承自己誤殺時,「他媽的差點」這幾個字被刪除,變成簡單的「我殺了他。」

對。他們要我救尼克,但我要死。

我記得,這部分是最難下手的。

一開始我斷然拒絕。他們這個建議把我氣死了。我在尼克身上要找尋的,整本書一直在追求的,就是一個男人終於可以成為忠誠守護愛人的英雄,即使他不曾夢想自己能做到這樣。然而,就在最後一刻,當一切痛苦和努力應該值回票價,當救兵終於來到,他應該被拯救時,那該死的救兵竟然斃了他。

你說的是電影《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當然是。我還記得最後那一幕讓我有多震撼,我真希望付梓的書頁上也有同樣效果。我曾跟百齡檀出版社提過這部影片,但我的編輯或馬克都沒看過這電影。總之,他們那表情好像我是用愛爾蘭的古居爾特語跟他們說話。《活死人之夜》是一部低成本的速成電影,但肯定會大賣特賣,等著看吧。

他們用我的理由來反駁我。他們說,尼克這傢伙,他整晚都處在地獄裡應該讓他活下來。

讀者會希望他活著

希望?他們當然會希望。我也這麼希望。還沒寫到最後,我就愛上這傢伙。但誰在乎讀者怎麼希望啊?對這本書來說,結局就是這樣才對

沒得商量。

我說,尼克必須死,不管從主題或戲劇效果來看。這本書要談的就是這個:生命無常,世事莫測。你在華爾街慘烈廝殺,隔天卻被公車給撞死。你墜入愛河,卻發現你得了阿茲海默症。為什麼卡菈──強壯的姊姊──會一開始就死得那麼慘,而瘦弱的妹妹,卻能活下來?誰知道呢?諷刺吧。運氣。世事難料,霎時人間蒸發,忽然環境劇烈變動。這才是該死的重點!

我替我的書抗辯。

我輸了。

我心想,好吧,這是你的第一本書,那就迎合風向吧。

記住,這樣我就能致富,他們保證。

但也記住,這並沒讓我致富。

等到經銷商紛紛撕下海報,撤掉銷售點的店頭陳列,等到封面從被截斷的女肢改成一滴血,等到百齡檀出版社退出宣傳,並拒絕──起初拒絕──賣出英國版權,堅持依照計畫,自己經銷到英國時,我就看出他們顯然不會努力讓這本書繼續出現在美國的書店裡。美國本土的「邦諾書店」(Barnes & Noble)花了幾天賣出十二本。之後我沒在那裡見過這本書。百齡檀負責將混亂難看的場面掃入地毯底下。電話響起。其母公司藍燈書屋出版集團(Random House)的執行長被紐約市的《村聲週報》(Village Voice)撰文撻伐,說他竟出版這麼暴力色情的書。《淡季》成了令人難堪的可恥東西。

年輕貌美,但我忘了名字的編輯不再回我的電話。

而當初簽下我這本書的馬克.傑夫黯然離開百齡檀。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納悶,如果當年他們出版的是現在這個版本,我會從出版界聽到什麼更粗野難聽的話。

忘了人肉食譜或者那一點點的──勞勃?是你嗎?──剮舌劇情。

對我來說,尼克的死讓整起事件變得更加深沉黑暗。

想想看,殘酷的一夜過後,留下了哪些人。一個女人──身體殘缺,心理創傷,展現了內在的冷靜韌性,但她所見到或做過的事情永遠不該有人見到或做到。而彼德斯──身為警察的他明明是個好人,卻在那晚誤殺了不只一個無辜的百姓,而是兩個,而這兩個的其中一個在其踉蹌舉止背後所展現的驚人意志力和承諾,將會永遠地折磨彼德斯的心和靈魂。

我在追求的,就是這個世界裡沒人是贏家的殘酷現實。

如果尼克活下來,那就有希望,大家會認為或許他和瑪姬將成對成雙

然而,如果他死了,她就孤單一人。

我認為對百齡檀出版社來說,這種結局難以接受。對他們來說,無法忍受。

我還做了一個修改,這修改不在這個版本裡,而在英國出版的平裝版。

在原版的尾聲,瑪姬在救護車裡被施打了麻醉藥,迷迷糊糊中她想著,不曉得在處理她的這些人是醫務輔助人員或者醫生。她希望他們是醫生,裡頭寫道。

出版後幾個月,我收到一位讀者的來信。他說,他非常喜歡這本書,直到讀到這一句。

他繼續解釋,他本身就是醫務輔助人員,他認為,在瑪姬那種狀況下,由受過訓練的救護車醫輔人員來處理,會好過立刻由一群醫生來接手。我查證了一下,他說的沒錯。哎呀。我沒做好該做的功課。我回信對他道歉,並感謝他不吝指正,並答應再版時一定修正。

一九九五年「頭版英國」出版社(Brits at Headline)出書時,我真的修改了這部分。

當我告訴那裡的編輯麥可.巴利(Mike Bailey)要修改的原因,他哈哈大笑。

說,當然沒問題,把它們寄過來。

不必協商。

【書摘】

第一部

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二日

深夜十二點二十六分

他們看著她穿越草原,越過低矮石牆,進入彼側的樹林中。她舉止笨矬,看來很容易到手。

他們悠哉悠哉。折斷白樺樹的嫩枝,剝開樹皮。他們可以聽見她奔越矮樹叢的聲音。他們相視而笑,不發一語。剝掉白樺樹嫩枝的樹皮後,他們開始跟隨她。

她感謝老天爺賞賜月光。她差點沒見到那個老舊的地窖口,窖內可是深不可測啊。現在,她小心翼翼繞過窖口,接著繼續跑,跑過長長的雜草和香蒲,越過白松、黑松、樺樹和白楊。腳下踩著苔蘚和地衣,鼻子嗅到植物腐爛味和萬年青。她聽見他們踉蹌穿越沼澤地,說笑聲悅耳輕盈,孩童在黑暗中嬉戲。她想起他們擱在她身上的手,粗糙強壯的小手。當他們抓攫她,一根根骯髒的銳利長指甲抓痛了她。她簌簌顫抖。聽見他們在不遠的身後笑著。而前方,樹林愈發濃密。

現在,她不得不放慢速度。要命的是她幾乎無法看清楚。冗枝長椏拉扯她的頭髮,殘酷地戳刺她的雙眼。為了保護臉部,她舉起赤裸的手臂交叉在身前,手臂因此被樹枝刮得血痕累累。身後那些孩子停步、聆聽。而她開始哭泣。

蠢,她心想,現在哭未免太蠢。她又聽見他們在附近移動的聲音。他們看得見她嗎?她一頭衝過濃密的灌木叢,枯老硬脆的利枝直接戳入她輕薄的棉洋裝,彷彿她身上本無衣物,在她的手臂、腿部和腹部耙出一道道血痕。但痛楚沒嚇阻到她,反倒驅使她奮勇前進。她放棄臉,不再悉心擋護,而是將手臂用來對抗侵入的枝椏,一路左擋右遮,終於穿越灌木叢,來到林間空地。

她深吸一口氣,立刻聞到海洋氣息。應該就在不遠處。她拔腿狂奔,或許會有房子,漁民的小屋。會有人煙。這片草原遼闊無際,但她很快就聽見前方的浪濤聲音,她踢掉鞋子,赤腳朝浪聲奔去,這時,十一個蒼白的小軀體衝破最後一叢灌木,看著月光下的她。

她發現前方空無一物,沒有房子,沒有光線,只有一大片蔓長的雜草。萬一前方只有一片汪洋?那她就等於被逼到角落,無路可逃。但她不願這麼想。快,她告訴自己,跑得更快。她胸腔裡的肺又冷又痛。而浪濤聲愈來愈響。海洋就在咫呎,就在草原的另一方。

她聽見身後傳來他們的奔跑聲,知道他們離她很近。她使勁狂奔,連自己都驚訝她還有這種力氣。她聽見他們的笑聲,那可怖的笑聲,冷酷、邪惡。她看見有幾個沿著旁邊趨前。他們毫不費力地跑著,直盯著她,齜嘴咧牙,牙齒和眼睛被月光映照得熠熠閃亮。

他們知道她任人宰割,所以盡情玩弄她。而她只能奔跑,在絕望中抱持一絲絲希望,希望他們會玩膩這個遊戲。她看得出來,放眼望去沒屋舍人跡,眼看她就要孤單地死在這裡,無人知曉。她可以聽見他們其中一人在她身後發出小狗的尖鳴聲,忽然感覺有東西劃過她的腿背。劇烈的痛楚讓她差點倒下。她撐不過了,他們環伺著她,不可能逃出魔掌了。她大便失禁,她知道自己屈服於恐懼。

她咒罵過自己上千次,氣自己老是停車扮演聖經裡的好撒瑪利亞人。但一個小女孩獨自在漆黑漫漫的馬路上踉蹌而行,這種景象著實嚇到了她。才彎過一個轉角,就忽然見到她在那裡,腰際以上的衣衫破破爛爛。就著車子大燈,她看見小女孩的手摀住臉龐,似乎在哭泣,那模樣看來不超過六歲。

所以,她停車,下車接近她,心裡忖度,意外、強暴。小女孩一雙黑黝的眼睛抬頭看著她,咧嘴對她笑,眼裡不見淚痕。某種直覺讓她直接轉身,但一回頭就見到他們站在她的車子前方,阻擋她回車裡。霎時她害怕起來。她高嚷,要他們離開車子,雖然明知他們不會聽從。「滾離這裡。」她咆哮,感覺無助又愚蠢。就在這時,他們開始嘲笑她,往前逼近她。接著,她感覺到他們的手落在她身上,她知道他們想殺她。

旁邊奔跑的人開始圍攏逼近,她瞥他們一眼。骯髒、噁心。共有四人,左邊三人,右邊一人。三人那一群全是男孩,右邊那個是小女孩。她轉身面向小女孩,拔腿撲過去,衝撞力道嚇得小女孩跳開,然後,傳出一聲痛苦哀叫。其他人哈哈大笑。她感覺到背部和肩膀瞬間傳來灼痛,接著連續快速的兩鞭落在臀部上。她的腿虛弱無力,麻木如橡皮,她知道她的力氣正逐漸耗盡。然而,害怕跌倒的恐懼遠遠甚於痛楚。萬一跌倒,他們一定會把她活活打死。她的大腿和肩膀有溼濡感,她知道他們讓她流血了。現在,海就在不遠處,她聞得到海洋氣息,感覺得到浪花噴濺。她不停地跑。

她看見左邊那群人新加入了一個男孩,一個速度很快的大男孩。我的天哪,她心想,他穿的是什麼東西呀?某種皮,某種獸皮這些人到底是誰?現在,右邊又多了兩個小孩,但她看不出那是男孩或女孩。他們輕易地穿越蔓長的草叢。別再逗弄我,她心想,拜託。大男孩從她前方跳出來,直接擋住她的路。現在她被重重包圍。大男孩轉頭瞥向後方,就著月光,她看見他整張結實的臉布滿疥癬和面皰。

她內心的恐懼既冰冷又空洞。他們以樹枝深深劃入她的後背和腿,現在她無計可施,只能奔跑。不停地往前跑,跑向海洋。

她用力凝視大男孩的背部,想要專注,想要重拾力量和勇氣。忽然,他迅速轉身,她看見他手上的樹枝模糊閃過,感覺臉龐爆出一陣痛楚。她的鼻子流血,兩頰之間皮開肉綻。嘴裡滲出血味,連呼吸都困難。她知道她很快就會停下來,她可以感覺身體裡面彷彿有東西死了。她的眼睛瞄向他的右邊和左邊,尋找逃脫的路徑。她不會再看他,除非非看不可。

她看見他的身後有東西在月光下閃爍。就在那裡,那片海洋。她整個人好無力,因為眼前無路可去,一點希望都沒有。沒有屋舍,只有陡峭的花崗岩斷崖沒入深不見底的未知汪洋。光是墜落就足以讓她喪命。沒望了,完全沒指望。她不再奔跑,慢慢轉身面向包圍她的那群獵捕者。

霎時,他們又只是孩子,她迷惘地看著他們襤褸的衣衫和粗布衣,看著那髒兮兮的臉蛋,看著那雙因追捕而興奮閃亮的眼眸,還有那結實的小軀體。她心想,不可能有這種事,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孩子。她懷疑是流血和痛楚讓她迷失在幻影中。接著,她看見他們弓身緊繃,舉起手中的白樺樹枝,瞇起雙眼,緊抿雙唇。她閉眼不看他們。

他們旋即撲向她,骯髒的爪掌撕扯她的衣物,樹枝用力劃過她的肩膀和頭部。她尖叫,卻引來更多訕笑。她感覺到他們垂涎的嘴貼住她,她的肌膚開始因血液和唾液而起雞皮疙瘩。她再次放聲尖叫,一股從未感受過的巨大恐懼爆發開來,情急之下她展開反擊。相較於他們,她忽然變得激動強壯,化身成一頭受傷的巨獸。她睜開眼,狂暴地出手,以她的拳頭攻擊他們的額頭和嘴巴,用力推開他們污穢噁心的身軀。有那麼片刻,她似乎衝破他們的圍攻,直接槓上在她面前那個大男孩,但他們隨即一湧而上,再次淹沒她,她又用力推開他們,迴身兩次,將他們從她身上甩開,她清除障物,路徑暢通,而那個大男孩震懾於她突破重圍的決心,也迅速閃到一旁。

沒什麼好考慮,也沒時間思索或恐懼,她別無選擇,只能衝過那個男孩,奔向漆黑的稀薄空氣中。她一躍,遠遠飛過岩面,呼吸急促地落入洶湧翻騰的波濤中,沒入無邊無際、冰凍嚴寒的魆黝裡,身上的血液被冰冷的鹹水沖刷洗盡。

深夜一點十五分

藍色小手提箱裡沒太多吸引他們的東西。三件有點髒的棉質上衣,一件綠色的套頭毛衣,除此之外就只有胸罩、內褲、絲襪和花呢裙。前座有一件白色毛衣,正面有成排鈕扣,上等的喀什米爾毛料。小女孩將這件白毛衣貼在自己的破爛軍衣上,粗糙的手撫過柔軟布料,將泥塵搓入了衣袖裡,這時,那兩個正以小刀撬開置物箱的十歲小鬼把她干擾得略微分心。車內瀰漫著女人的香水和香菸味。

除了一些紙張、地圖、駕照和行照,前座置物箱內別無他物。膚況極差的男孩將前座那只女用手提包裡的東西全倒出來,以骨瘦嶙峋的雙手翻弄內容物:塑膠髮梳和髮刷、髮夾、紅色絲巾、唇膏、胭脂、眉筆、眼線液、一面老舊模糊的小鏡子、通訊本、太陽眼鏡、護照、口袋型計算機、平裝的驚悚小說、指甲銼、又一根口紅、皮夾。皮夾裡共有八十五美元,幣值包括十元、五元和一元。還有一張布魯明黛爾百貨公司的簽帳卡、幾張萬事達和美國運通發行的信用卡。他翻閱那幾張以塑膠膜護貝的相片──穿著泳衣的一對男女對著鏡頭微笑、一隻模樣怪異的小狗、一個鬈髮的老婦在瓷磚水槽中清洗一隻雞。沒半個東西他有興趣。

他將自己笨拙的少年身軀移出車子,對著在他身後等待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示意。他們一獲得許可,立刻爬進座位。小男孩挑選了顏色較深的口紅,開始在後照鏡上塗鴉畫圈。小女孩喜歡那張有點像老鼠的狗照片和小鏡子,將它們塞入掛在她頸圈的骯髒皮囊裡。這時,大男孩發現座椅底下卡著一罐除冰劑。他拿起來搖一搖,幾乎空了。

他打不開後行李箱,因為沒鐵橇。其實後行李箱的鑰匙就掛在點火孔上,但對他來說無意義。他不懂鑰匙的用途。只知道這東西大概有什麼好處。

走回樹林的途中,他們見到一隻貓頭鷹靜靜地等著狩獵。牠的獵物是水面上那隻大牛蛙,不過在這種昏暗的光線下他們幾乎看不見。他們只見到貓頭鷹叼著青蛙返回樹梢,開始撕扯牠。膚況差的男孩以石塊攻擊貓頭鷹,精準地擊中牠的胸口,牠掉入一片黑莓叢中。較年幼的孩童開心歡呼,不過大男孩懶得去撿屍體。荊棘太過麻煩。反正會有不介意荊棘的動物過去收拾貓頭鷹的。黑夜,什麼都在狩獵。

早晨十一點三十分

廚房讓她很滿意。這一定會是很棒的廚房,等她再次清理過後。兩片式的摺疊長桌、偌大的流裡臺。水槽上方朝東望山的大窗可引入充足光線,還能瞭望那片被誤認為後院的草原。草原上處處可見奄奄一息的金菊。此外,西側和南側各有兩扇較小的窗戶。最棒的是,在廚房正中央附近就有一個老式的大肚爐,大到不僅能溫暖廚房,或許還能造福兩間臥房。

整間屋子最大的空間就屬廚房,看來是刻意把這裡營造成日常生活的重心。廚房有兩扇門可出入:後門位於水槽左側,前門則在餐桌旁,而餐桌邊還擺了一張皮革大沙發。這裡一定會很舒適。卡菈往後退離水槽,環顧四周半晌,現在看起來已經很棒。她拿起裝有髒毛巾和爐火灰燼的褐色紙袋,丟到後面露臺上的垃圾桶裡。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她心想。陽光燦亮,但空氣中仍有足夠的寒意讓她有理由升起爐火。她隱約聽見遠方傳來海浪擊岸的聲響。可惜見不到海洋。只有一隻信天翁在半哩外乘風翱翔。

她打開柴房門,發現劈好的橡木和白楊柴塊堆得高高。地上盒子裡有柴薪。有人好心到幫她把備妥這地方。喔,是挺髒,不過這也是預料中的事。卡菈不在意必須花時間清理。那些劈好的柴塊已夠讓她心存感激,畢竟劈柴絕不是她這輩子可以學得好的事。對方這些小小的舉手之勞讓她很感激,比方在電話上貼著緊急號碼,萬一她需要找醫生,或者──更慘──需要找警察。另外,留在廚房餐桌上的延長線是為了她的打字機而準備,此外,對方還體貼地幫她插上了冰箱的插頭,還用掃帚粗略把屋子打掃了一下。想到仲介的說這地方已經一年多沒人承租,就不覺得房子有多髒。他告訴她,去年情況很慘,因為沙灘上出現太多水母。她原本預期會很髒亂,但發現沒像她想得那麼慘,心裡真是高興。整體來說他們給了她一間屋況相當好的房子。柴房裡留有一把很銳利的斧頭,萬一她需要柴枝來升火,不過從備柴量來看,她很有信心毋需動手劈柴,除非遇上氣候惡劣的秋天。

她在壁爐和柴房之間來回走了幾趟,在壁爐裡放入足夠讓她用上一段時間的木柴。接著,她給自己倒一杯咖啡,坐在餐桌前,想著還有哪些事還沒做。浴室很乾淨、臥房也乾淨、現在連廚房都整理完畢。那就剩下客廳,還有閣樓,如果她不嫌麻煩想整理那兒。要不是明天得招待吉姆、瑪姬和其他人,她會把客廳放個幾天再整理,不過他們有六個人,她想,非得騰出一些空間。

蠢主意,她心想,怎麼會這麼快就讓他們來,我連自己都還沒安頓好呢。但她一時衝動開口邀請,話都說出口了。吉姆的拍攝工作現在剛好告一段落,誰知道他何時又得去洛杉磯拍另一部白癡廣告或什麼的,所以,至少明天的時間對他來說很方便。她到底是怎麼跟演員扯上一塊兒的?照理說多數演員都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啊。他們通常眼光狹隘、以自我為中心。好吧,其實她知道自己怎麼會跟他扯上關係。理由很簡單──她這輩子從未見過比他更俊美的男人。招認之後她不由得泛起微笑。

跟尼克分手後,生活似乎簡單多了。有個深具魅力的男人單純地周旋在她身邊,跟她做愛,占領她的心,駐留在那裡。尼克太過複雜,讓她必須投注整副心力在這份感情上。現在,真正吸引她的是工作,而非男人。她一向太投注於感情,但沒一段走得下去,現在她讓生活變得簡簡單單,只專注在工作上。這樣的生活讓她擁有一種掌控的感覺,看著自己一步步邁向成功,就能獲得無上的滿足感。至於吉姆,他俊美,愛撫起來非常舒服,而她要的就是如此。

她失神地啜飲咖啡,目光凝聚在流理臺上一方燦亮的陽光。她心想,現在跟尼克的關係也變得更簡單了。情人當不成反而能當朋友,此時她還真渴望能見到他呢。她想起她剛開始跟別人約會時他有多忌妒。她很高興那個階段結束了,很高興他們能自在地閒聊,馬拉松式地徹夜聊到破曉。否則,讓吉姆和尼克待在同一屋子裡肯定會很慘。最近她從男人身上得到的不是友誼就是性愛,尼克給了她前者,而吉姆給她後者──這種日子其實還挺不賴。

她思索該怎麼安排房間。尼克和蘿拉可以睡第一間臥房,瑪姬和丹恩睡第二間,她和吉姆則睡在客廳,那兒的窗戶底下就有一張外拉式的舊沙發床。看來她最好得起身去清理一下。她以灌下威士忌的氣勢一口飲盡咖啡,然後開始幹活兒。

從某方面來看,這房子的格局挺怪。客廳幾乎像是後來添加的,因為它位於最大那間臥房的牆面旁,看起來也像個房間而不像客廳。整間屋子彷彿一側專為廚房所用,另一側則隔成三個面積相似的房間,外加一間浴室。客廳裡有個小壁爐,卡菈思忖,最好在裡頭放一落柴薪。即使廚房有個大肚爐,但熱度恐怕無法嘉惠到客廳。況且現在屋裡其他地方雖沒霉味,但唯獨客廳仍隱約飄散著那種溼霉味,待在裡頭實在不怎麼舒服。客廳裡的家具都已老舊,而且顯然不是上等貨。她將椅子一一拿到外頭通風,拍打椅墊,抖出灰塵。

客廳裡唯一的上等家具堪屬天花板上那手工劈鑿的桁條。根據仲介的說法,這房子的百年歷史就呈現在這一桁一梁上。支支巨大的梁桁是由美麗的深色木頭所鑿成,好美令人驚嘆,讓人想在上面刻烙自己的名字,再延續個上百年,只不過你會覺得這樣破壞它們實在很不好。她心想,當身上趴著某位年輕俊俏的演員時,若抬頭仰望被壁爐火光映照的桁梁,一定很棒。霎時她幾乎可以看見並感覺到那景象。綺思日誌620A號,次要小段:拓荒者精神。

真淫穢啊,卡菈。不過她真心希望壁爐能正常運作,否則,睡在客廳裡的人,不管是不是吉姆,肯定會冷死。當然,她可以把閣樓的門打開,將白天吸收的熱氣引下來,多多少少調和一下屋內的寒氣。但她不想這樣。老舊的閣樓總給她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所以她會盡可能迅速關上它。一等到把客廳清理乾淨,她就來試試壁爐是否完好。

到了下午兩點,客廳已清理得夠乾淨,卡菈也把多數家具搬回屋內。她累了,忙了一整天。她真高興之前早點兒離開汽車旅館,所以才有足夠時間幹完這些活,否則,或許等到賓客抵達她還在整理。

但從某方面來說,她挺希望他們已經離開。她開始感覺這一切真的都屬於她──畢竟是她把這裡從蕪穢多時的塵埃汙垢中解救出來。她很確定在這裡進行的編輯工作也會很順利。廚房餐桌一定會是很完美的書桌。事實上,若把兩片摺疊桌面攤開來,就變成她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大書桌。紐約住家的那張,只不過是四分之三吋厚的夾板小桌子,而辦公室那張的桌面上,永遠堆滿信件和合約。而這裡這一張,可以讓她盡情伸展。在這樣的桌面上工作一個月,比得上家鄉那兩張。充裕的靜謐,充裕的時間思考。沒有酒吧來瓜分她的夜晚,沒有宿醉來折騰她的早晨,也沒有男人來把她的生活搞複雜。只要吉姆來訪過後乖乖回家。

雖然她可能會偶爾想念性愛的歡愉滋味。她納悶,不知道在這附近的傢伙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大概像農人或漁夫吧。不過他們也可能很有意思啊。不曉得鎮上有沒有酒吧。如果有,或許她得爬上那輛租來的福特Pinto去瞧一瞧。不過只去一次,她心想,而且要雲淡風輕,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拜託,老天爺,什麼都別沾惹,我來這裡是要搞定這本五○年代搖滾樂的書。簽了約要處理的這本書很精彩,肯定會讓我出名發光,至少能躋身為名編輯之列。報酬優渥,擁有合理的截稿期限,就這樣,這就是我來這裡的目的。

再五天就可以離開公司,展開新生活。一個人在海邊散長長的步,每天花八小時在打字機前。宛如置身天堂。這本書的內容充實,非常專業又令人雀躍,簡直是編輯夢想中的書。除了原有的休假,老闆又給了她額外兩週假期,因為她跟他保證,等她回城裡,這本書就能編輯完成。不需要讓他知道的是,其實她可以悠閒地在一個禮拜內搞定這本書,之後打算輕鬆愜意地獨處一陣子。她知道,這有點像欺騙,但她向來認真工作,理當好好渡個假,況且她也需要多點時間休息。或許可以寫點自己的東西,或許換個心情,懶散一下,什麼都不做。總之,怎樣都行。最棒的是這段期間能領全薪,不過最重要的是,她將做出一本很棒的書。她會的。至於沒工作的那幾天就當成額外賞賜。她心想,安排得好呀,卡菈。

現在,剩下閣樓。

她之前上去看過,一片狼藉。她天生的秩序感催促她至少整理到稍微像樣。她心想她是該去整理一下,但事情總有優先順序,她得先看看壁爐是否正常。她到外頭拿了一些柴薪,還從柴房裡拿出幾塊木頭,再撕下幾張《紐約時報》的週日體育版,將報頁緊緊捲成長條狀,將柴薪放置其上呈十字型。終於,三塊木頭放進壁爐裡。她還確認了煙道暢通無阻,然後點燃火柴,放進捲起來的報頁裡,白煙開始縷縷冒出,旋即出現熊熊熾火。

火鉗、夾子和鐵鍬就在旁邊的架子上。她拿火鉗調整木頭,又放了兩根上去,接著往後坐一會兒,享受壁爐裡傳出的熱氣。火燒得很旺,熱氣蒸騰,看來今晚屋裡會很舒適。她把最後一張填充得鼓鼓的扶手椅拿進客廳,心想不能再拖延下去。要不就現在去整理閣樓,要不就永遠不理會它。

她打開樓梯的門,開始往上爬。

樓梯咯吱響,想來這聲音很正常,而且看起來還算安全。在樓梯最上方還有一扇門,她打開後步上平臺,扭開頭頂上的燈。

清理這裡實在沒什麼意義,因為這地方本身就髒亂不堪。從地上可看出老鼠在此興盛繁衍。噁臭之城。她甚至納悶會不會有蝙蝠。以前鄉居生活的所有記憶告訴她,閣樓有鼠必有蝙蝠。或許傍晚再來找找牠們,也或許算了。不過至少她決定把整理閣樓這事兒拋在腦後。

閣樓的屋頂低矮到肯定讓她整理完後腰背挺不直,幸好沒多少東西要整理。地面散落著幾根衣架、一張沾有水漬的破舊床墊,以及一個厚重的舊衣櫃,上面的抽屜幾乎全不見蹤影。另有一把生銹的大鐮刀。

大概就這些。僅有的一扇窗戶非常小,髒污之餘還蒙上厚厚的塵埃。煙囪管旁有一落舊雜誌、一本一九六七年的年曆,以及幾本老舊的漫畫──刊載蝙蝠俠的漫畫雜誌《偵探漫畫》(Detective Comics)和《塑膠人》(Plastic Man)。漫畫看起來很棒,她將一本本收好,拿起來聞聞那老舊潮霉的氣味,感覺好開心。這就是她愛的氣味,喚起一九六四年左右她在紐約上州那間廉價雜貨店裡的少女回憶。夏日新刈的乾草。麥芽酒。美好的事物。

她將漫畫放在階梯平臺旁,走向窗戶,稍微彎腰才能開窗。

她心想,該讓空氣流通一下。她找到窗閂,將窗戶往自己的方向拉開,稍微退後以便讓窗戶整個敞開。這時,她發現自己踢到東西。很難看清閣樓遠處角落的東西是什麼,不過,她確實……踢散了某種東西,這點毋庸置疑,因為她聽見東西滾過地板的聲音。窗戶打開後光線明亮一些,但她還是得屈膝才能看得見。她看著地板,那到底是什麼呀?

她看著一堆骨頭,整整齊齊的一小堆。她實在看不出來這是什麼樣的骨頭,但猜想應該是屬於某種鳥──或者某幾種鳥,因為那堆骨頭裡有一些尾巴部位的長羽毛和一些更小的白絨。她認出其中一些骨頭──幾截脊椎骨和一塊小肱骨。她發現這些骨頭上的肉似乎被剔除得很乾淨,或許是昆蟲啃囓的吧。它們看起來已有好長一段時間,問題是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她只踢散了這堆骨頭的其中一些,其他的仍原封不動地呈現著直徑約一呎左右的小金字塔狀。彷彿有人將它們掃到窗前,然後忘了它們的存在。有人掃了地板,但一時疏忽沒把地掃完。她心想,一定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為什麼會有骨頭和羽毛?地板上還有鳥獸糞便。不管怎樣牠們不可能自己將骨頭弄成堆啊。難道某種動物具有這種習性?貓頭鷹或什麼的?她試圖搜尋大學時念到的生物學知識,但實在難以想像有哪一種鳥或者老鼠──老天,可別是老鼠──會把獵物的遺骸疊成這樣,不過她猜想,或許有這種可能性吧。然而,左看右看,她還是覺得比較像人類所為。大概是小孩子吧。她想起煙囪旁的漫畫書,想像有個寂寞、半瘋的可憐孩子待在閣樓,將雞骨疊得高高,這時父母在樓下爭吵。想著想著,她不禁納悶前一任房客是什麼樣的人家。

她轉身走到階梯平臺,拿起漫畫書,心裡想著,孩子,希望這不算劫掠你的祕密收藏品。她下樓,拿了畚箕和掃帚。不知怎地,她就是很不喜歡那堆骨頭。不過她還是撿起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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