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少年》│ 楊照
村上春樹-日本呼聲最高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全世界的閱讀焦點。楊照《永遠的少年》國內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導讀村上作品的專著,進入村上世界的路徑,更是村上迷必備的攻略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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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導讀村上作品的專著,
進入村上世界的路徑,更是村上迷必備的攻略手冊!
少年─是村上春樹一貫的形象,他的筆調有不老的生命力,
如同要做「世界上最強悍的十五歲少年」的田村卡夫卡,
始終呼喚每一個村上讀者心中那永遠的少年,反抗個人與集體的命運。
村上春樹的作品是一座森林,讀他的小說不能只看到森林裡的小徑,
還要意識到每一棵樹的存在,而必須追問:為什麼這裡有一棵樹?
這是棵什麼樣的樹?這棵樹與前一棵樹有什麼關係?
村上春樹愛設陷阱,他總是喜歡在小說中埋藏典故與伏筆,
他認為個人不應該無條件地接受自己的宿命,
他用這個方式同樣地反省了過去二次世界大戰時日本的集體精神狀態。
正因人們往往將國家綱領和某場「聖戰」看成是無法抵抗的命運,
所以能毫無質疑的毀滅那麼多人的生命、繼續更大的破壞。
他對無限上綱的特定主義的恐懼與邪惡的描寫,比鈞特•葛拉斯更具震撼力。
也告訴我們,只有找回心裡永遠年少的自己,繼續反抗、繼續思考,
才能在命運面前,永不放棄對自由的追尋,彰顯人的價值與尊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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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少年》乙冊,共5名
【作者楊照 序】
拒絕進入成人領域的永遠的少年──村上春樹創造的奇蹟
一、
二十年來,我持續閱讀村上春樹,大概他在台灣出版的中譯本都看了,還有一些原本以為台灣不太可能會有譯本,也就多花一點時間直接讀了日文版。例如他寫音樂的文章,關於爵士樂和古典音樂。
讀村上春樹最大的樂趣,在於書中藏著的各種「下一步做什麼」的暗示、甚至指令。這裡出現一段音樂、那裡出現一本書,於是一邊讀著一邊就想:「嗯,那就去把舒伯特找出來聽聽吧!」或「等我讀完這段就來讀讀《魔山》吧!」
那是一種奇特的閱讀經驗,和平常讀書,專心從第一行讀到最後一行的經驗不太一樣,毋寧比較像是在書中遊逛,逛到這裡會分心想去做點別的事,一面一面的大櫥窗展示著不同物件,讓你猶豫思考,是要繼續走下去,還是停下來走進這個店家?
而且我清楚知道這種分心,是村上春樹書中本來就內建的邏輯,不是因為我這個讀者特別不認真,也不是因為他這位作者缺乏能力寫出讓人認真讀下去的文字。他的小說,站在這樣的遊逛的基礎上,因而不一樣。
二、
不過讀村上春樹的小說,也會有特別的困擾。
其中一項困擾,是他的小說在台灣有過那麼多模仿者。尤其是一九九○年代初期,突然冒出來一大堆當時被稱為「新人類小說」的作品,裡面充斥了「贗品村上」。很明顯地,這些作者都讀村上春樹,被他小說中的氣氛、腔調吸引了,所以下筆一寫就寫出這樣的東西。
可是他們的「贗品村上」,也就很容易讓人看破手腳,馬上明白了他們是怎麼讀村上春樹小說的。他們似乎都可以不去注意到村上小說裡藏著的各種暗號、暗示,從來不走進村上小說大街上開設的種種商店,去看看裡面究竟真的擺放了些什麼;他們輕易就被那大街上一種燈光氣氛眩惑了,將櫥窗裡展示的,不管是舒伯特、戴維斯、錢德勒或湯瑪斯曼,都當作只是這氣氛的道具,就這樣走過大街,然後回家在自己的書桌上幻想複製一條那樣的大街。
他們是村上春樹太認真又太草率的讀者。太認真,因為他們只看村上寫出來的文字;太草率,因為他們沒有興趣追究村上鋪陳的各種符號的確切內容。因而他們自己搭蓋出來的大街,如此扁平,像是電視劇裡的拙劣道具布景,街道兩邊的櫥窗都是假的,隨便貼幾張照片,連櫥窗中的物品都不堪細看,當然就更沒有可以供人進入遊逛的店家了。
我極度厭惡這樣沒有景深的小說作品,早在一九九一年,就寫了文章[1]批判這種現象,於是很長一段時間,很多人的印象裡,總以為我是討厭村上春樹的。
三、
不,我沒有討厭村上春樹。比較接近事實的是,村上春樹對我,一直是困惑的謎題。二十年來,吸引我不斷思考、不斷試圖解題。
《挪威的森林》會是村上春樹最暢銷的小說,一點也不令人意外。但是《挪威的森林》在日本一上市大賣幾百萬冊,累積至今超過了一千萬冊,卻無可避免在我心中引發了的問題:「為什麼一本如此哀傷的小說,可以在一個逃避哀傷的時代裡,變得如此熱門?」
《挪威的森林》小說一開頭,鋪陳完了飛機上的回憶情景後,立即出現的,是一口井。「井在草原盡頭開始要進入雜木林的分界線上。大地忽然打開直徑一公尺左右的黑暗洞穴,被草巧妙地覆蓋隱藏著。周圍既沒有木柵,也沒有稍微高起的井邊砌石。只有那張開的洞口而已。」
這是真正的開端,也是整部小說的核心隱喻。我們的人生,至少是小說主角們的人生,就是一段走在有著一口隱藏的井的草原上的旅程。他們之所以成為小說的主角,之所以在一起發展他們的愛情故事,因為他們都在無從防備的情況下,掉入了那可怕的井中。
直子形容了掉入井中的可怕:「如果脖子就那樣骨折,很乾脆地死掉到還好,萬一只是扭傷腳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就算在怎麼大聲喊叫也不會有人聽見,也不可能會被別人發現,四下只有蜈蚣或蜘蛛在亂爬,周圍散落著一大堆死在那裡的人的白骨,陰暗而潮濕。而上方光線形成的圓圈簡直像冬天的月亮一樣小小地浮在上面。在那樣的地方孤伶伶地慢慢死去。」
這其實也就是直子自己生命的描述。在她無從防備的情況下,青梅竹馬的情人Kizuki突然自殺了。沒有遺書、沒有解釋,就這樣死了。直子被拋入那大聲喊叫也不會有人聽見的井裡。她僅有能夠得到的一點安慰,是同樣因為Kizuki之死,大受打擊的渡邊君。他們兩個人的愛情,是困守在井底的愛情,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絕望的哀傷。
玲子姊是另一個掉入井裡的人。她比直子幸運又比直子倒楣。幸運的是她曾經從井裡被救上去過。她遇到一個單純的人,單純到想和她「共同擁有心中一切」的男人,讓她能夠重新過正常的生活。倒楣的是,一次被救上來,無法保證不會第二次再掉下去,又是在無從防備的情況下,玲子栽在一個邪惡的小女孩手中,又掉入那可怕的井裡。
四、
在這樣的核心角色之外,村上春樹又加上了一個冷酷、現實、算計,根本無法或不願體會人間愛情的永澤,和永澤身邊偏偏沒有辦法算計、沒有辦法背叛自己愛情感受的初美姊,兩個人之間無望的糾結。
這些人物構成的關係,為什麼能吸引那麼多人來讀,為什麼他們不會在閱讀過程中,被那深深的哀傷凍傷,至少逼退了繼續閱讀下去的慾望?顯然很多人讀下去,而且還願意口耳相傳鼓吹別人也來讀,這本書才成為一個社會現象,乃至於社會事件。
難道是因為小說中另外一個角色,那個常常瘋瘋癲癲做著大膽行為,講著別人不一定能理解的話的小林綠?只有她,身上沒有沾染那份莫名其妙掉入井中的慌亂、失序與哀涼。
然則,在這樣一群陷入井中掙扎著的人之間,小林綠是什麼?或說,她有什麼力量,不止介入他們的世界,進而改變了這個世界原本的架構呢?
我相信書中有一段話,藏著重要的答案,那是收到玲子姊告知直子狀況惡化的信之後,渡邊在心中對著死去的朋友說的:
「喂!Kizuki,我想。我跟你不一樣,我是決定活下去的,而且決定盡我的能力好好活下去。……為什麼呢?因為我喜歡她(直子),我比她堅強。而且我以後還要更堅強,而且更成熟。要長大成人。因為不能不這樣。我過去曾經想過但願永遠留在十七或十八歲。但現在不這麼想了。我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我可以感覺到所謂責任這東西。Kizuki你聽好噢,我已經不再是跟你在一起那時候的我了。我已經二十歲了。而且我不得不為了繼續活下去而付出代價。」
「我可以感覺到所謂責任這東西。」這正是看來瘋瘋癲癲的小林綠身上最珍貴的東西。她從來沒有逃避過活著應該要承擔的責任,不管這責任看來多麼不吸引人。她和姊姊兩個人輪流看店、照顧病中的父親。她很累、也很寂寞,會對渡邊說:「我,現在真的累得要命,希望有人在旁邊一面說我可愛或漂亮,一面哄我睡覺。只是這樣而已。」但她沒有逃避,也不是要逃避,「等我醒過來時,就會恢復得精神飽滿,再也不會任性地要求你做這種無理的事了。」
相較於小林綠,小說中的其他角色,都缺乏這份活力、這份勇氣,這份認定並選擇堅強活下去,願意為了活下去而付出代價的精神。這份精神感染了渡邊,應該也就是這份精神撐住了這部哀傷的小說,讓讀者能不絕望地,保持興味地一直閱讀下去吧。
《挪威的森林》結束在這樣一句話上:「我正從不能確定是什麼地方的某個場所正中央繼續呼喚著綠。」
我們誰都不能確定生命走到這一步,究竟是哪裡,沒有把握下一步會不會就掉進那個草原的井裡。我們需要勇氣,我們也就自然地羨幕像小林綠這樣理直氣壯堅決活下去的人。《挪威的森林》寫出了我們的懦弱,以及我們想要呼喚的勇氣對象。
五、
並不是一開始,我就能夠在《挪威的森林》裡清楚讀出這樣的訊息。而是穿越二十年的時間,穿越許多村上春樹的作品,讓我對於小說中的關鍵字愈來愈敏感,也愈來愈有把握。
「我可以感覺到所謂責任這東西。」尤其是活下去的責任,以及對抗命運條件的責任,這是三十年來沒有從村上春樹的小說追求中須臾離開的主題。他在不同的小說中,用不同手法,探索這個主題的不同面向。我們對於自我行為的責任、對於過往記憶的責任、對於依照命令從事的責任、對於幻想、夢想的責任,乃至於對於命運與宿命態度的責任。
最直接、明確展開這項責任主題的小說,是《海邊的卡夫卡》。《海邊的卡夫卡》的小說概念,建立在葉慈(W. B. Yeats)一句詩上:「責任始自夢想。」對村上春樹而言,不是you are what you eat,不是you are what you did,重要的是you are what you think of,甚至是you are what you dream of。你做什麼樣的夢,你懷抱什麼樣的夢想,比其他一切更真實地決定了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因而,你就不能只是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必須推前為自己所夢想的負責。
而且唯有願意為自己的夢想負責,人才能勇敢地、強悍地決定自己是誰,是個什麼樣的人。
沒有任何一部村上春樹的小說,比《海邊的卡夫卡》更明白、大膽地探索責任這個主題,也沒有任何一部村上春樹的小說,在知識含量上超過《海邊的卡夫卡》。因而在我的私心偏見裡,《海邊的卡夫卡》是村上春樹最好、也最值得耐心遊逛的作品。
二○○八年,我就在「誠品講堂」試著帶領一群學員朋友們,花了五個星期遊逛《海邊的卡夫卡》。除了大家原本輕易可以看到的那條幻化光彩的大街之外,我們繞進一家擺滿希臘神話與悲劇的店舖,一家卡夫卡作品專門店,一家由大江健三郎的文學心靈組構起來,似夢似真的幽微四國森林,以及一家以村上過去小說作品打造的紀念品舖,看看這樣的遊逛能產生什麼樣對於《海邊的卡夫卡》不同的閱讀經驗。
而這本小書,就是以那次五週的課程為基礎,整理增補而成的,後面附加了過去我針對村上其他作品的零星文章。
六、
二十年讀下來,我很確定:村上春樹是個死心眼的小說家。不管他寫什麼樣的小說題材,一旦被他寫了,那小說就帶有濃厚的「成長小說」性質。不過,他寫的,不是少年如何在社會中成長,懂得如何活在社會裡;毋寧是少年如何對抗社會而成長,認知自己的夢想,以及願意為這夢想承擔責任、付出代價。
所以他的小說裡,會一直出現「勇氣」、「強悍」這樣的字眼。在《海邊的卡夫卡》裡,烏鴉如此不容商量地告訴田村卡夫卡:「要做全世界最強悍的十五歲少年。」
這種勇氣、強悍的追求,是成長的關鍵,村上春樹如是堅持,而且堅持:這種勇氣、強悍的追求,是人生唯一最重要的事,至少是小說碰觸人生唯一最重要的主題。
寫了三十年的小說,也就重複寫了三十年少年成長的考驗。即便在最新的大長篇《1Q84》裡,村上春樹寫的,畢竟還是青豆和天吾這兩個人的成長,如何找到足夠的彼此信念,勇敢、強悍地將自己從惡夢中解救出來。那個青豆,當她放棄自殺,決心一定要帶著天吾離開那個惡夢世界時,她身上留著的,也就是和小林綠一樣的血液,就算注定要掉進井裡,都不會輕易解開自己活著的責任。
村上春樹真正創造的奇觀,不是那些幾百萬幾千萬的銷售數字,而是不懈、不停地書寫了三十年成長奮鬥經驗,始終在少年與成人的邊境上徘徊,拒絕正式進入成人的領域,一個執迷於要勇敢、強悍活著的永遠的少年。
[1] 即本書收入的〈記號的反叛──台灣的村上春樹現象〉一文。
【我的迴響】
我非常喜歡村上春樹伏筆重重的作品,有如走在故事的森林理遊逛,無論遊逛到那裡,都有不同的風光吸引我。而我最喜歡的一部作品就是《挪威的森林》。有一股淡淡的哀愁,讓人的心變得柔軟易感,會讓人重新思考珍惜與背叛的議題。唯有找出出路才不被哀傷凍傷,因而莫名其妙的掉入失序與哀涼的井中。我想知道為什麼唯有小林綠不被慌亂影響,還能介入別人的世界,進而改變這個世界的結構呢?她的活力與勇氣從哪裡來的?我也想呼喚我生命中的綠,趕走心中的懦弱!這本《永遠的少年》可以給我答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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